【药许】痂

我许愿,时年三十有余,皇城根儿下城墙砖缝儿里的一条小虫,职业是倒腾古董,小时候算命人说我这命格叫山道中削,三十岁那年命里有场剧变。

这可不,我三十岁那年被卷入“五脉”之事,之后又是制赝团伙的几个大案,一来二去非但古董铺子生意耽搁了不少,对象的事儿也吹了,至今单身,守着个寒碜铺子干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活计。

好了,前情不再提了,下面进入正题。

几天前的深夜,我被放在床头的大哥大震醒,照着这几年的经验,但凡半夜来电准没好事,我估摸着方震那边大概又有收获了,所以叫我过去瞧瞧。

抱着这种习以为常的念头,我接通了电话,连带着下床穿衣。

没想到电话那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一个人“喂”了半天,自个儿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然后干脆闭了嘴不再出声,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极细微的呼吸声。

我正想挂了电话,对面终于出了声,我隔着个电话都能想像出他那张讨打的脸。

“嘿哥们儿,三年多没联系,想我了吗?”

“药不然?”夜起残存的睡意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消失不见,“你回来了?”

“要不然呢?”他懒洋洋地反问,“刘局那边的人找来了,要我回去给老朝奉留下的妖魔鬼怪松松筋骨,免得夜长梦多,顺带还得把药家整顿整顿,我家那些亲戚没几个好东西,药家落他们手上没几年时间就快废了,我哥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烂摊子随手一撂就出国了,我再不回去估计五脉要成四脉了。”

“方震那头饶得了你?”

“那哪能,上头有令,暂时放我一马,等我把事儿办完再处理我这一身的官司,算是让我待罪立功的意思,减点刑,关上个几年十几年的再让我出来,总而言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呗。”

“那也是你活该,”我呛了他一句,“当初姬云浮谢老道他们,我真怀疑如果有可能你连我也不放过。”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随即就听见药不然委屈地嚷嚷:“哥们儿你这么怀疑我可就是你不仗义了,当初九龙城寨的事儿咱就先不说了,你想想当初细柳营和鬼谷子那两帮人狗咬狗的时候我可帮了你不少呢。我一根正苗红的的大好青年怎么可能做出坑兄弟的事呢?对吧,汪先生?”

我被他这句噎了个正着,一时找不着话反驳,只说:“得了,就你还根正苗红,毛主席听了都能给你气活过来罚你抄八荣八耻。”

“那可不。”

然后就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良久,我才开口:“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成,”药不然轻笑一声,声音忽然低了,“亏得日本有黑道东西,我这偷渡人口好说好歹也算有了个不大体面的工作,在日本打了两年黑工,缩衣节食存钱才上了蛇头的船,偷渡到香港,没料到才待了一年就给刘局逮回来了,还得回五脉做苦力,大许啊,你说我容易吗我。”

“是是是,天下就你不容易,药二爷。”我心说许愿你拉倒把有空不睡觉听这家伙在这儿胡扯,他又是个狐狸成的精,话里十成十只能信个三成五,你个缺心眼的可别又给他坑了。

“话说烟烟要结婚了吧?”药不然的声音忽然有点发闷。

“是啊。”我给这转折弄得发懵,不明就里地答道。

“恭喜啊哥们儿。”

“你恭喜我干啥,等回来恭喜烟烟去啊,”我说,“你不会以为我要和烟烟结婚了吧。”

药不然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不知所措,“烟烟不是你女朋友吗?”

“早分了,论辈分烟烟算是我侄女,这一来二去的不是乱了辈分吗?”

“可我看黄老爷子巴不得收你做孙女婿。”

“烟烟和我都不同意,老爷子一厢情愿又能怎么样,新时代不兴包办婚姻那套了,难不成老爷子一拳把我和烟烟撂倒,拖去拜堂吗?”

“那我嫂子呢?有空介绍我认识呗。”

“得嘞,承蒙您药二爷出现,一个斗口把我扯进五脉恩怨局里到现在还拎不清,嫂子?拉倒吧,有你也得叫婶婶。”

“大许,几年不见你可变不厚道了,变相占我便宜。”

“哪里哪里,乖侄儿,叫声叔来听听。”

药不然笑了,“成啊,许叔。”尾音上挑。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脸一红,到嘴边的话都虚了,“滚滚滚,没个正型。”药不然在电话那头放声大笑,我挂了电话,把大哥大随手一撂。

后头刘局找了我一趟,说的无非是关于药不然的事儿,见我没有太大惊讶,就问我是不是早知道有这回事了。

我大大方方地说了句是。

“药不然亲口说的。”

“那小子?药老爷子说他那孙子是个狐狸命,外热内冷,养不熟的,我也是看他长大的,这种事情这么早给你透了口风,不对啊。”

“估计是当年坑我坑多了,现在有想变着法子耍我几回。”我耸耸肩。

“你们啊……”他摇摇头。

几天之后刘局在五脉设了个宴,请了现今五脉里掌权的那几位,把请药不然回来管事的决定说了,没说他回来和老朝奉那边有什么关系,毕竟这段时间老朝奉残党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方震那边破获的几场案子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保不齐五脉里又混进了卧底。

许家就剩了我一个,自然没有异议,其他几家里,沈家几年前伤了根本,黄家又是烟烟掌事,肯定不会反对,这么看来跳得最厉害的就是药不然那一家子便宜亲戚,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初那位潜进药老爷子宅子里顺走子玉造蛐蛐罐的那位,之前被我呛了一回,现在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在席上例举药不然种种不是,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唾沫横飞,看着倒像是真心为药家着想,不让药不然那个不肖子孙回来祸害药家。

好一个孝子贤孙。

我冷笑一声,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药家是真不需要有个人回来正儿八经地掌掌事?”

“那可不?”

“可我听方震那边说,最近出的几个稍大点的案子,你们家啊……”我磕磕桌子,“您心里有数的,我就不说了。”

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几年我其他能耐没长,装模作样的本事倒和药不然学了个十成十。

人啊,这心一慌就没了底,经我这么一吓,药家长辈的口气立马虚了,最终刘局拍了板,这事儿就算定了。药家那一行人回去后在家里又闹了一通,把下面小辈的怨气倒给他们激出来了——别的暂且不提,药不然这厮可毁了十件柴瓷,单拎出一件都是价值连城,自然,是大逆不道咯。

这天晚上回家刚躺下,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知道一准害死药不然那家伙打来的,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了声:“喂。”

“哥们儿,今天的事儿可多谢你了,”药不然笑嘻嘻地说,“我二伯那些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爷子生前就不安分,要不是五脉里头不准分家,老爷子死后他们得翻了天去,结果你三言两语就压得他们说不出话来,有我当年风范。”

“少给你脸上贴金。什么时候回来?”

他含糊道:“过个三五天出发,十天之内保准到,这么着急见我啊?”

“滚边玩去,药家那几个长辈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回来可小心点。”

“那当然。”

“话别说太满,当心阴沟里翻船。”

“不存在的事,”药不然说,“看了我家那些老东西,是不是觉得我开朗向上不少?”

“是是是,他们全身入了土,你半截入土,是向上了不少。”

几天之后一个早晨,四悔斋门前给人放了个纸箱,还没等我靠近,箱子里就“扑棱”一阵乱响,还夹着几声猫叫,走进后发现箱上贴了张字条,上书几个大字:

“哥们儿,我儿子搁你这了,帮我养几天,过段时间还我。”

啧,药不然这家伙。

隔壁卖煎饼果子的大妈刚出摊,就看见我杵那拆箱子,问了句:“小许,干啥呢?”

我应了句:“侄子拾的猫,没空养,丢给我了。”

大妈好奇地上前帮我开箱子,结果里头就一刚断奶的猫崽子,正窝着拿爪子挠纸箱子,见箱子开了反倒缩得更紧了,理都不理我,等我把手伸进去的时候挠了我一把,呲着牙看我,怎么看怎么像药不然生气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成吧,药二爷,起驾回宫了。”

猫不理我。

“药不然?药不是?小药?二爷?”

猫不理我。

我和猫大眼瞪小眼地过了半晌之后,我说:“得嘞,祖宗。”

猫祖宗的尾巴动了动,抬起头看我,它说:“喵。”

“喂?”

“大许,我儿子呢?”

“你儿子?”

“猫啊,放你那养了快一年了。”

“挺好,大了,该绝育了。”

猫祖宗正趴在柜台上睡着,忽然炸了毛。

“大许,你这两天把店里值钱的东西理一理,不值钱的就放着别动了。”

“怎么?”

“老朝奉的人盯上你那小破铺子了,这几天大概要动手。”

……

“哥们儿,四悔斋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没多大损失,就是我估计得换个地方开张了。”

“那不挺好,就你那破店,我头一回去就觉得憋屈,三个人搁里头转都转不开。”

“拉倒吧你,什么少爷脾气,要那么大店铺干嘛,北京房租忒贵,大点的店面靠我这么点进账,我和你儿子早该喝西北风去了。”

“实在不成我养你得了。”

“你自身都难保了,养?你连你儿子都养不起,你都不知道养它多费钱……祖宗!爪下留情!”

“呦呵,我儿子看来还有点脾气。”

“那可不,五千收来的瓷瓶,一爪子下去啥都没了。”

“哎我去,败家子啊这,你怎么不管教管教,这么糟蹋东西,听得我牙疼。”

“你儿子随你,我管不来。”

“啧啧,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

“滚。”

……

“大许,半年没联系啦。”

“你嗓子怎么了?虚成这样。”

“受了点轻伤。”

“哄三岁小孩吗?说实话。”

“……胳膊差点给废了,大难不死。”

“明知差事办完就要进去了,这么拼命干什么。”

“大许,这么问可不像你。”

——事办完了,我欠五脉的债算是还清了,我好还其他债。

“大许啊,我现在在想,药家是不是到我这儿就完了,从曾祖那辈就开始不顺,我爷爷又……我爸庸庸碌碌没什么作为,我哥在鉴古这块毫无建树,我么……”

“算了。”

“许家不也这样,一脉单传,结果三代人都没有好下场,到我这绝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哥们儿,你这人,绝了。”

“当初刘老爷子说“鉴古易,鉴人难”,如今古董一行又鱼龙混杂,许家早就深陷其中了,与其沉沦下去,不如让它绝了,那样许氏,算是对得住我爷爷那辈人。”

“志在云天,不堕生平志向。”

“古物难变,人心易变。”

“所以说鉴古易,鉴人难。”

“那哥们儿,到时候咱俩搭伙过日子呗。”

“等你出来再说吧。”


“老板,这玉你这铺子收不收?”

我接过那玉瞅了一眼,反手丢了回去,“狗打醋,不收。”

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

“那许老板,道上大名鼎鼎的药二爷,你这小破铺子,收不?”

开头第一段化用了古董局中局一【小说】的开头,尝试模仿小说的文风,目测失败。
ooc有,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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