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芥】无疾而终
没人想到芥川龙之介的身体会比他的精神先崩溃。
或许有人曾想到过，毕竟芥川的身体情况，人尽皆知，可他的精神是时刻紧绷着的，太过坚韧，掩盖过自身的脆弱，足矣。
倒也是，笑话。
芥川龙之介的崩溃始于半年之前。
半年前，银在执行任务时被敌对势力伏击，身受重伤后死于现场布置的炸弹，死无全尸。
港口黑手党嘛，一群刀口舔血的人，生死一事，早该看淡了。
可芥川不一样。
灵堂内一片白色，黑发的青年身着一袭素白，像是要融入到这惨白的背景之中。
中原中也进去时芥川正背对着他兀自痴怔着，听见脚步声后转过头来，眼眶下一片青黛，眼中无悲无喜，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中原中也递上一句：“节哀。”
芥川点点头。
沉默。
然后开口：“中也先生，有烟吗？”
中原中也闻言一怔，顺手从衣袋里掏出烟盒，等反应过来时芥川已经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之后凑到嘴边深吸一口。
之后，自然是咳得无法停止，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儿，眼角带泪，不知是咳得狠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悲苦。
毕竟银是他在世间唯一的牵挂了。
明知他需要发泄，可眼见着芥川咳得近乎昏死过去，却仍想将烟凑近嘴边，中原中也忍不住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想死吗？”中原中也这般问他，随后瞧见了素白的衣袖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宛如冰天雪地中绽开的朵朵红梅，怔了片刻，一抬头便对上芥川的那一双眼睛。
心中划过四个字：了无生趣。
还真他妈被自己说中了。
……
那日之后，芥川龙之介失踪，一连六日，杳无音信。
一两日倒还好，时间一长，黑手党内也起了猜忌，毕竟太宰治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那里，遑论芥川又是那家伙的门下高徒。
所幸在第七日，芥川再次出现，同时，带回了敌对势力被悉数歼灭的消息。
六日之内孤身消灭一个势力，与昔年“双黑”创下的成就相比，不枉多让。
再之后，一病不起。
彼时芥川二十六岁，遇见太宰治的第十年，接手干部之位的第四年，亦是太宰治去世的第四年。
中原中也再度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芥川龙之介的时候。
黑发的少年身体单薄得可怕，一双毫无光泽的眼中无悲无喜，但眼底的那种执念却宛如燃烧着的熊熊烈火，莫名的炽热。
他至今仍记得那种火焰，那种光芒与温度，恍若红莲业火，格外美丽。
但不知何时起，芥川眼里的火焰开始逐渐变得黯淡，若是真要说那么个具体时间，大概是……太宰治去世之后。
如今，芥川一病半年，眼中的火焰渐弱，连光芒都变得影影绰绰。
大概火焰熄灭之日，便是“无心之犬”堕落之时。
病房内。
青年似乎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事物，眉头紧锁，睫毛不断颤抖，最终睁开了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眼中没有焦距，空茫茫一片。
中也见他醒了，加快速度处理好手头的公文，明知故问：“醒了？”
“是。”
“又做噩梦了？”
“是。”
“梦见什么了？”
“……”
“不愿意说就算……”中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芥川打断。
“在下梦见自己在不断堕落，目所能及之处皆是黑暗，只是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如水的黑暗让人近乎窒息。”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梦。
但他还是开口：“只是个梦而已。”声音中带了些安慰的意味，不自觉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
芥川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厌恶这种语气，而是他隐瞒了一些事。
最近，他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梦。
梦里的他的确是在不断堕落，那个深渊像是无底一般，目能所及处皆是黑暗，只有最高处有一道裂缝，这是他并未说出口的。
那个裂缝里透着光。
有人在裂缝两旁探头看他，脸上都带着笑，那种嘲讽堕落者的笑。
那种笑，令他在梦醒时分不寒而栗。
罢了，也就当那只是个梦好了。
自从那天之后，芥川的病情开始恶化。
一天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即使醒了，也是浑浑噩噩的，很少有真正清醒的时间，而且这些本就不多的时间还在不断减少。
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医生也来看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能为力。
芥川龙之介的病，在严格意义上并不是由外界因素造成的，而是他本身极其脆弱，早年的经历让他的身体状况极差，之后虽有好转，但也有限，他又偏偏是个不要命的主儿，数年来大伤小伤不断，那一连六日的战斗不过是个引子，引起了包括精神在内的全面崩盘。
中原中也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青年。
青年的面色惨白，一如那日在灵堂上，好像即将要融于一片惨白的氛围之中，连发尾的纯白也开始逐渐漫上，吞噬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色彩。
中也心中有股莫名的烦躁，习惯性地想去摸烟盒，摸了个空后才想起因为是来看芥川，所以并未带烟。
“中也？”他被这一声呼唤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芥川醒来。
中也……怕是芥川这家伙又不清醒了。
他自嘲地笑笑，不予置否。
“中也……不，中也先生。”他一愣，重新看向芥川，瞳孔骤然缩紧，因为那双眼睛之内，无名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
他头一次发现那种火焰居然带着丝丝湿润。
“这些时日来，多谢了。”咳声响起，带着一丝腥气。
“多谢先生照顾，在此谢过。”火苗骤然一颤，变得更加炽热。
回光返照。
“在下，大概要去见银与太宰先生了。”
“真的，感激不……”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停止。
双目不知何时闭上，黑发青年的睡颜安详。
中原中也笑了。
“好梦。”声音是颤抖的，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少有的失态。
芥川龙之介，黑手党干部，曾任直属首领游击部队队长，因疾而终，享年二十六岁。
却有什么东西，无疾而终了。
芥川最终被葬在银的旁边，紧挨着太宰治与织田作的坟墓。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百合花，橙发的男子直起身来，对身边身着西柚色和服的女子说：
“红叶姐，我们走吧。”
大概是中原中也喜欢芥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是芥川早已看出了一切。
但碍于一些事情，二者都没有表露心迹，芥川直到死前也没有说破这，之后嘛，就这样了。
文中中也对芥川的各种关心大概就是爱意的不自觉的表露，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芥川龙之介因疾而终，但有些事因为他的死去，无疾而终了。
就是一个无疾而终的东西吧，有些东西自己也说不清楚，各位凑合着看看。
